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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菩提了悟原非树，明镜空悬哪是台

狄仁杰从几案上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刚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似的浑身不对劲，但要说真伤着哪碰到哪，大概查验一番倒也没有什么痕迹。一时之间不知道刚刚经历的究竟是梦耶真耶。他撑着下巴发了会呆，当然只是合理范围内的一小会，足够神探找回神志。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去摸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支银针，摸索一通才发现，那银针倒是确实不见了。

潦草梳洗一番狄仁杰就往外走，推门一看早就日上三竿，好在今天旬休，倒也没有误了正事。沙陀远远地看见他就招呼了声，叮嘱他不要忘记去取堆在大堂的卷宗。狄仁杰叫住他上前询问了句尉迟大人可有消息，沙陀一脸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他看了半天，甚至伸手探在他额头上查看了一番他是否发烧，见他一切正常之后更是诧异道：“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尉迟大人，老狄你怎么还是神神叨叨。你是不是又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案子？莫不是哪家大户私下里有什么不情之请，找你帮他们寻人？”

狄仁杰明白怪异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就三言两语打发了沙陀，去大堂里取了卷宗回官舍批看。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案卷一边却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下可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时空受到大震荡而产生异变之说他以前在乡野杂谈中读到过，此前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他闲来读到，不过一笑了之，现在倒觉得怪事临头，所谓位面崩坏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看来他和尉迟真金被分隔到了平行的两个世界，两边世界似乎依旧正常运作，倒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影响。又想起以前在志怪录上看到的说法，似乎位面的崩坏与不稳定因素的斥力有关，这么一看他和尉迟倒是互为不稳定因素触发点。狄仁杰想了想，觉得荒诞不经处或许偏有准则正理，眼下情况既已如此怪异，姑且大胆一信。

于是狄仁杰心不在焉地翻了许久的案卷，眼看着日已西沉，虽未到歇息的时辰，但也合该早早入梦，再与尉迟商量破解之法。

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再次“误打误撞”正好撞进原先的奇异梦境里。狄仁杰思索了一会，想起昨晚入睡前好像在翻书，说不定书中恰好正是法门所在。想到这，他放下手中案卷，扫视起了几案，书册之下，压着的一页正是昨晚看到一半的《法华经》。

“……须臾闻之，即得究竟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

是谓无上正等正觉。

昨日疏忽入梦，虽未能解决谜团，但至少勘破了大致因果，看来这入梦的法门恰在书卷之中。

一念至此，狄仁杰把卷宗随手推在了几案一旁，兴味盎然地翻起其他闲书来。

起先翻动的还是那册《法华经》，但是无论怎么看也不知道哪句是玄机所在，此前抄录的那页大罗龙羯心经横看竖看亦是再平常不过。这么一来翻着翻着他忍不住就起了别的心思，起身走到书架上左挑一本右挑一本，没过一会就捧了一大摞书卷，这才重又坐回几案之前。

狄仁杰把书卷翻得哗啦哗啦响，神情极其专注，小胡子都跟着翘起来，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点胸有成竹的笑意，大有摩拳擦掌去会一会书页中那颜如玉，探一探字句里的黄金屋的态势。

入梦是为破谜案，但为破谜案先要见到关键的当事人，说来说去，总之是去见尉迟。

说来以前狄仁杰也不是没去赴过尉迟的邀约，况且就在移魂案告破后不久他还约了尉迟去酒肆小聚。但这次一想到入梦恰恰是要与尉迟相见，这入梦的玄机又恰在字句之间，便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因而想了又想，越发觉得应当慎之又慎。

一册毛诗就这么被他翻了又翻，看了又看。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不好不好，怎么看怎么像是去讨酒喝，要案当前居然还想着喝酒，没准又要挨打。

“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

不妥不妥，见惯了尉迟穿官服和朴素常服的样子，非要想想他穿豪奢的狐皮袍子是个什么样子狄仁杰一时也想不出来，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应该会很好笑。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淇奥这段倒是不错，不过被尉迟知道了肯定会不屑地骂他言行轻佻，油嘴滑舌。更何况尉迟这个人根本开不起玩笑，又闷有无趣，有时又斤斤计较，看来与这样的描述并不相符，还不如“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来得诚实。神探的思路就这么顺着一个奇怪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地溜了下去，一会觉得这一句适合夸赞尉迟大人勇武过人，一会又觉得那一句适合打趣尉迟大人威风八面，时而想要勉力维护住自己作为当今的大理寺卿一本正经的样子，时而又怕过分戏谑不够庄重。这么折腾了好一会，根本全无困意，更不要说立刻入梦了。

狄仁杰叹一口气，翻几页书，然后又叹一口气，长吁短叹的时间里足够往返梦野八百遍。就在他准备就此放弃再寻他法的时候，困意不由分说压上眼帘，少顷已是千钧之势。

睡着之前他不忘撑起眼皮瞥了一眼书卷，只见停住的那一页依稀写得是“夜如何其？夜未央。”

想不到居然是这一句。有些差强人意。狄仁杰模模糊糊地想，这一句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要说诗本身那当然都是不错的，可具体差了什么意思他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琢磨，只能乱七八糟地想，面涂黑粉的尉迟瞪着眼睛待在他那一团漆黑的乏味梦境里，还总是十二万分不高兴的样子阴着一张脸，可不就是夜如何其夜未央……”

然后他条件反射般地抱着脑袋醒过来。不疼，但是晕乎乎的。

“没搞错吧我这是……又跌下来了？”狄仁杰老大不情愿地睁开眼，忍不住刚小声嘟囔了一句“能不能有点别的创意”，就抬头一看两双严肃的眼睛一左一右眨巴眨巴盯着他，一双充满疑惑的黑眼睛是沙陀的，另一双充满不屑的蓝眼睛显然是尉迟的。尉迟就这么盯着他看，神情专注甚至近乎肃穆，有一种以前他还是大理寺卿时注视受害者尸首的感觉。老实说，他俩这凶案现场一般居高临下的视角使得狄仁杰有点发懵，忍不住心下恶寒自己这一摔是不是已经摔得一命归西。

于是狄仁杰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沙坨也在？”

“猜到你这么笨，保不齐会摔成肉泥，本座仔细想了想，觉得需要沙陀过来给你料理后事。”尉迟真金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句子，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狄仁杰讪讪一笑，“一回生二回熟……”他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自己正在大理寺院内，院里布置和现实竟然相差无几，甚至厅堂里也隐隐传来嘈杂人声，具象化的沙陀见他没事就拍了拍他的肩，走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尉迟大人这回考虑得甚是周到，看来大理寺的内部构造连同任职人员都一应俱全。”

“一回生二回熟。”尉迟真金瞪他一眼也回敬他，“磨磨蹭蹭，真是没用。”

“是是是，都怪下官愚钝，教尉迟大人好等。”狄仁杰一算时间，心知尉迟一定早就入了梦境，忍不住默想如尉迟这等人心思通透就是好啊，睡眠质量真让人十分地艳羡，哪像自己思虑过重，好半天才能睡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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