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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口不言是笨，眼不看是蠢

“……可有进展？”尉迟真金这回难得没走屋顶，纡尊降贵就跟狄仁杰并肩走在路上，依他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行动间总要有个由头，枉顾身边有多少沿途风景都不会引他侧目，才好照着终点一往无前。如此这般毫无目的地随性乱走，看到一处街角想也不想就顺势拐进去，也不管脚下的路究竟通往何处，仰赖自己身处梦野，又是梦境主人，自然放下戒备，随心所欲，看起来状态非常罕见地无比悠然，倒像是理完公务出来散心一般。

“验证了一些推测，增补了一些假设。但推断之内不过是已知线索，推断之外都是无穷可能性，”狄仁杰皱起眉头，老老实实回答，“简而言之，并没有什么进展。”

尉迟真金没有接话，眉梢却隐隐上挑了些许，紧抿的唇角添了三分逼仄的纹路，看来也是束手无策。

两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破解之法。但老是这么走着实在没什么意思，走了没一会狄仁杰就起了玩心，左顾右盼地寻思增补些什么布置来。尉迟真金瞥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又在动些歪心思，本没心情理会他，但看到狄仁杰先是使他潦草想出来好不容易构建好的白围墙上浮现了一团影影绰绰的模糊墨迹，然后又聚精会神让那团乱七八糟的痕迹显形成勉强看得清的笔划，越看越像是他当初在燕子楼乱涂的“花影”两个字，忍不住喝问道:“这是何意？”

“既然是尉迟大人的地界，当然要签字画押证明所有权。但是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大人印签是什么样，只好事急从权。”狄仁杰一边一本正经地解释给他听，一边坚持不懈往好端端的白墙上意念盖印。

事急从权个屁这一看就是故意的吧。尉迟真金绷着脸看着左右两边的白墙逐渐被自己那幅所谓的墨宝包围攻陷，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瞬间被呼之欲出的尴尬搞得异常局促。干脆心一横也蹚了这趟浑水，暗暗跟狄仁杰较起了劲。

两个人默契地不发一语，脑海里却波诡云谲。尉迟真金才刚想出来一个染坊，狄仁杰就立刻往染坊院里添了一排染缸，赤橙黄绿一堆布条迎风招展分外起劲，悬在木架上没染色的油纸伞绽成一个完美的圆；尉迟真金正琢磨着印象里这条街的街角好像有家手艺不错的汤饼铺，狄仁杰就给他补上了一个吃食小摊，锅架起来煮得沸腾，浮上来的蒸汽氤氲开一派热热闹闹的喜乐，夹杂着食客嘈杂的说话声和摊主热情的吆喝，甚至隐隐还有食物特有的好闻香味扑面而来。

行啊老狄。尉迟真金心想。身为神探过目不忘的本事居然都用在了这种地方上。丢不丢人。

但他们两个人依旧谁也没说话，配合却相当绝妙，一个负责无中生有，一个负责锦上添花，正好相得益彰。狄仁杰是玩性大，尉迟真金却是起了好胜心，起先两个人还只是漫不经心地把印象里的街景付诸实境，渐渐地就加快了构想的速度，争着抢着不想落后于对方。原本单调的周边景物急速的旋转、变幻、成型、聚焦，很快被完善丰富，复杂的坊市楼阁渐渐错落林立，倒是一点点有了洛阳城的样子，神都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逐渐被填充厚实，饱和度也趋近平衡，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影，看起来一时竟不知身处梦境还是脚踏现实。

狄仁杰颇为满意地一笑。他这个人心思重思虑多，心上装着的事实在不少，又不知哪来的冲动总想帮衬别人一把，好像最看不得别人孤零零。狄仁杰心想，还是热闹点好啊，尉迟的梦里怪冷清的，这下添了不少生机，百般喧闹，总好过心上空落落的，未央永夜一般，凉薄冷寂。

玩着玩着狄仁杰就大胆了些，仗着流连梦境无法无天起来，想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荒诞不经。刚开始还只是任性地把小贩扛着的糖葫芦架上的糖葫芦变成一把糖人，后来干脆肆意妄为任凭想象力奔途流泻，巨大的金色雀鸟开始在天边展动双翼，光是一抹尾羽就已经赛过一片亭台楼阁的大小，几近透明的长鲸呼啸一声一跃而起，又轻盈落在内河中消弭无踪。时辰的限制逐渐扭曲融化，光线的转变也呈现出一种介乎流动与凝固之间的模糊状态，杂耍艺人操纵的玩偶脱离了烦人的引线，像是真正的孩童一样追逐嬉戏。

“乱七八糟。怎么看怎么像先前封魔族那些不入流的江湖方术。”尉迟真金依旧皱着眉，不屑一顾。

这厢狄仁杰正聚精会神想着怎么给街上的马车换个自动驱动装置，听到“封魔族”三个字的时候不由得突然走神，想象力一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奔去，眼看着就要把尉迟真金面前那个气派的红漆八角亭变成挥舞着红色触手还沾满奇怪粘液的巨大怪异生物，张牙舞爪遮天蔽日缓慢向前移动。

“想不到狄寺卿的品位如此……”尉迟真金看着那个怪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绷着脸接着说，“……不可名状。”

好在一个愣神之后狄仁杰立刻悬崖勒马，采取折中方式把那正在蠕动触手的怪物想象成了一尊巨大的固体平面雕塑，虽说看着实在有点违和，但好在没有变形成浑身上下都是爆浆眼球的怒目天王之类的东西。

“玩够了？”尉迟真金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警觉地扫过有待完善的周遭环境，大有如果得到否定答复再来大战八百回合的架势，显然将这一番动作当成了一场比试。

“够了够了。尉迟大人心思缜密，下官心悦诚服。”狄仁杰见他一脸认真严肃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但是若真的笑出来又有点太过放肆，赶紧见好就收。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上了高阁之上的小亭，登高望远，自这里放眼看去，梦土之上的万事万物尽可一收眼底。

有那么一瞬间狄仁杰觉得他眼前所见这便是他很久以前就在假想中憧憬过的神都了，光怪陆离，千变万化，多重位面相互嵌合重叠又不断盘旋再生，每一个转角后面会遇到什么都是一个全新的谜题，每一扇门扉推开之后会碰上什么都是一个惊喜。无限的可能性隐藏在亭台楼阁、衣摆袖底。虚幻与真实交互轮转，旖旎成波澜壮阔的万象红尘。

而他身边有尉迟在。尉迟是真实存在的。

呈波普色调变幻的云彩壮阔诡谲，投映着耀眼而多变的光线，尉迟真金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唐刀，又像一杆中正的标尺。狄仁杰想，有尉迟在，就有法度，有规则，有审罚赏断，有他们共同求索了这么多年的公正严明。

敢有这样的法则存在，就敢容得下所有想象之内的离经叛道，想象之外的肆意妄为。

于是极其擅长离经叛道、特别习惯肆意妄为的狄仁杰认真地想了想，眼睛一闭身子一翻，一撑栏杆就向后坠了下去。

跳下去之前他看到天边有朵三维立体球形的云，看起来长得很像尉迟常用的武器熏香球，飘得又低又近，不知道能不能正巧好命跌上去。

急速下坠的呼啸风声里他艰难睁开眼，发现迎面一个水泡形状的东西兜头盖脸就迎了上来。

这梦可真怪，难道跳下去最终等待自己的结局不是摔死而是淹死？算无遗策的神探忽然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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