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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琥珀里的时间，微暗的火
狄仁杰其实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虽然这话说出去大概根本没人信。天地良心，他只是思路比别的人活络了一丁点、感知比别的人敏锐了一丁点、观察比别的人细致了一丁点、想法比别的人大胆了一丁点、行动比别人迅捷了一丁点。所以难免要比别的人看得远一点。
当然所有搞不清状况的外行都会一致认为以上提到的每一个“一丁点”都是一种用来当障眼法来混淆视听的谦词。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当动机暂时无法明确，结果自然看起来无法理解。
就比如刚刚他自高阁之上飞身而下的惊险一跃，看起来完全就是得了失心疯之后的荒唐举动，摆明了是要自我了断，似乎完全没有缘由。
但事实上他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一个推断。
依照他在梦境之中观察所见，眼下他与尉迟的梦境虽看起来是同一个，事实上在位面的衔接处却存在细微的罅隙。这些不稳定的罅隙平时几乎微不可察，但在突然的变故之下却会显露端倪。他之所以突然翻身跃下，就是因为看准了地下一处细小的罅隙。因此他断然推测，破解谜题的关键之处恰恰就在于这些呈不稳定状态的罅隙。
而事实也多半如他所料，这次坠落之后狄仁杰不仅毫发无损，竟是直接穿过了梦土与真实的边界然后回到了现实。而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回到现实前那个兜头盖脸忽然迎过来的水泡状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赶紧闭眼，预想之中的水流和窒息感却并没有扑面而来。于是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看到的竟是一幕铜镜映像一般的流动着的诡异场面。
看过布置，那是他的官舍，而这场景正中的书架上，一册未被摆放稳妥的《昭明文选》堪堪滑落书架边角，将坠未坠，最后终是挨不过重量滑脱下去，跌在地上，然后这场景变淡了下去，再无痕迹。
所以醒来之后狄仁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查看书架。书架的摆放和那诡异场景里的排布倒是别无二致，而那册《昭明文选》好端端地摆在书架上，任狄仁杰盯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狄仁杰想了又想，脑海里掠过几个大致的猜测，但又苦于没法验证而做不得数，就这样陷入僵局。
其实朗朗乾坤，乌踆兔走，眼前的境况倒是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变动，但尉迟一日不在，时空一日未恢复原状，狄仁杰就觉得这案情一日紧迫胜一日，逼催得他束手无策又心上焦灼。
于是神思跌宕，整日里都昏昏沉沉，忙于来往梦境与现实之间，正巧最近一段时间海晏河清没有什么大案要案，沙陀把过脉后给他开了几服醒神的药，但连着喝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起色，便逼着他告了假勒令他休养生息，狄仁杰心里也清楚越是流连梦野越是消磨心力，但怎也熬不过周公传唤，渐渐由不得他多想便一霎之间就昏睡过去，在梦土之上颠倒沉迷。
相见之后交谈几句，尉迟真金那边的情况可见也和狄仁杰类似，饶是尉迟真金定力过人，也难与这怪异的昏沉相抵抗，显然长久滞留梦土并非良策，两人交换过意见，一致得出结论，若是就这样拖沓下去，频繁来往与现实和梦境之间，不仅会神思昏聩，甚至有精神过载的危险。
“这里面盛着的是……某种即将发生的可能性。”尉迟真金负手站着，视线却盯着半空中一个浮动的透明水泡。
狄仁杰听他声若洪钟，铿锵语气里犹自带着点隐隐的杀气，似是下一秒就要掷出暗器，将那漂浮不定的水泡戳个对穿，连忙赶在他动手前问：“你在里面可是看到了什么？”
尉迟真金沉默了一会。脸色是沉了下来，但狄仁杰敢保证他看到了上将军炭粉没涂匀的耳朵边缘在一瞬间内微不可见地红了一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尉迟真金板着脸，“……不过是桌上盒里的炭粉空了而已。”
“那你又怎知所见即为某种未来可能性？”狄仁杰问。
“……因为本座昨天才刚添置了满满一盒新的……”
狄仁杰很不争气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又机智地赶在尉迟把暗器丢向他灭口之前收声正色，“如此一来，可见这里时空交叠乱序，生出不少位面罅隙，而自罅隙之中派生而出的就是这些未来可能性。这些未来可能性既与我们密切相关，想必就是原有的既定事实，理应在未来依次发生，但却因为这次时空重置而变成了不确定的未来可能性。而重置后的位面被强行剥离了不稳定因素，现下又能一窥未来，自然也使得我们正好可以规避这些祸乱的发生。只是……”
“只是什么？”尉迟真金眉头紧锁，严肃发问。
“只是尉迟大人这梦里的设置也太潦草了些，未来可能性这么重要的东西，四舍五入就是预知天机，怎么偏就被放在了这样不起眼的一汪水泡里。”狄仁杰半真半假地叹气摇头。
“那不如连你一同泡进水里，正好练练你的水性。”尉迟真金最烦他这种要紧事当前还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散漫习气，干脆利落地一脚把他踹下了房顶。
他们本来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这么跌下去必然摔成肉泥，但狄仁杰可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他料定尉迟在踢他下去之前必然想好了万全之策，上回在梦里推大理寺门却意外跌落一事可一不可再，尉迟那样严谨之人，这次一定不会有所闪失。
果真神探料事如神，他就这么施施然跌进了高楼下面一个装了满满粮草的马车里，完完整整还是他，连根毫毛都没少。
狄仁杰干脆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粮草堆里，一手抓了跟挺短的草杆叼嘴里晃啊晃，另一手摸了跟长点的草茎探出去，来戳那些飘过来的透明水泡。
错乱的、无序的、快速闪现的种种可能性，就这样涌入他的脑海。
铜镜一样模糊的映像不断变换，闪现出全新的场景和事件。或近或远的未来渐次浮现，悄无声息地敞开一线门扉向他发出难以推拒的邀约。
他看到许多事情的走向就这么发生了奇妙的新变化，也看到一些遥远到意味不明的片段。
原来所谓预言就是这样瞬息万变又不可捉摸的存在。
他飞快地浏览着、记忆着，直到他看到那朦胧景象中的自己，正手执大理寺的令牌，在虚空中划下看不见的界线，然后镜面中的映像被割裂成两半——
电光石火之间，狄仁杰忽然了悟，原来求解许久而不可得的破解之法，正是如此简单。
大理寺的令牌，是他从现实带到梦境里的唯一一个随身物件，按照刚才他看见的场景，只要他拿出令牌，在这梦土之上，划出那条不存在的界线，就能彻底将梦境割裂成分离的两半，从而摆脱这重叠位面的纠缠。
于是他丢下草茎，伸手扶上蹀躞带。
莲花镂纹的大理寺令牌贴上他冰凉的指尖。
【未完待续】
新增一个被删掉了的沙雕彩蛋：
“只是尉迟大人这梦里的设置也太潦草了些，未来可能性这么重要的东西，四舍五入就是预知天机，怎么偏就被放在了这样不起眼的一汪水泡里。”狄仁杰半真半假地叹气摇头。
“莫非你另有构想？”尉迟真金飞来一记眼刀。
狄仁杰认认真真地说：“下官觉得，怎么着也得稳妥放在巨大的金蛋里，配以华贵的金色小锤，一击之后应声而开，方能好好感受预知未来的惊喜。”
“惊喜你个锤子。”尉迟真金一脚把他踢下楼去。
p.s.预计下回更最后一章，发糖撒花大结局。
(日更不易，复键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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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w字全文已更完~）
